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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今年的陽光一如以往的耀眼,風也依舊的清勁。

  這裡依山而建,景觀開揚。近看可見一片翠綠的山林,還能聽到杜鵑鳥的歌喉。遠望可見一個遼闊的海峽,天清氣朗的日子還可以望見遠方的小島。這裡似乎不大會下雨,至少我還未遇過,風也很是清涼,陽光燦爛卻不會太過炎熱。這樣的居住環境是很多人都夢寐以求的,但卻沒有多少人願意住在這裏,或許是因為交通不方便,或許是因為單位密度太高,或許是因為附近沒有店鋪商場。可是,就算不想住,人們還是得住進來。

  住了進來的人通常都不會搬離(當然也有例外),大概是想安安穩穩的住下去吧。這也能從這裹的樓的名稱中反映出來——安樂閣、安寧閣、安逸閣等等。我猜住在這裹的人的鄰里關係應該非常要好,一來每戶之間距離很少,而且一層就已經有幾百戶甚至上千戶住在一起,二來平日沒有幾人前來這樣,人們要閑聊要娛樂,也只能找隔籬鄰舍。在這幾座樓外面是有些低密度的獨立單位的,那裡的人情味或許就不太濃了。

  這裡的單位確是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。檀木家具、青花瓷器、沙發、電視機等等一應俱全,只是這些東西都擺放得佈了塵。親友來訪的時候,還會送些手機、汽車、傭人等作禮物,當然,光有這些禮物不夠,還得匯款,而且金額後面至少要有八、九個零,這樣才足夠生活。

  陰間的生活也許比陽間的還好。

  這也是合理的,不然人們怎樣在陰間生活到永遠啊。在陽間生活的幾十年裡,人們都把靈魂賣給了時間和金錢。在陰間裡,人們至少超脫了時間,至於金錢,依我看,拿著百億鈔票,應該不是問題吧。

  我記得父親說過,爺爺年輕時曾經是菸草商的少東,生活無憂,好像還是唸醫學系,做國民政府軍醫的。後來因為戰爭落難,又跟家人鬧翻了,所以毅然帶著嫲嫲離家南下到香港生活,而他的兄弟便去了泰國繼續經營家族生意。父親常說很敬佩爺爺寧願窮捱半生,都不向現實低頭的那份骨氣。說離家便離家,不因貧困而重入家門,這樣的爺爺還經歷過戰火、改名逃難,真是吃盡苦頭了。我從未親眼見過爺爺,只能在那黑白的照片中,看到他那副分明的輪廓。爺爺雖是單眼皮,他的眼神卻是堅定而有魅力,只是臉頰仿佛被汗水沖刷出深坑,令兩邊腮骨變得明顯,勾勒出一副做苦力的書生的樣子。

  不知道在這一刻,爺爺和嫲嫲生活得快樂嗎?

  據父親所說,嫲嫲也是一個堅強的女人。她雖不懂字,卻似乎學遍世間道理一樣。嫲嫲臨終時,在醫院的病床上向父親交代著身後事。父親叫嫲嫲不要說這麼長遠的事,她卻只回了父親一句:「我做了幾十年人,難道死也會怕嗎?」然後父親就不發一語,像被不知甚麼咒語石化了似的。那時我只有三、四歲,不知道甚麼生老病死,只知道嫲嫲到了世界的另一端去旅行,使得全家都十分思念她,而父親更是想她想到失了魂。

  除了聽父親憶述以外,我對嫲嫲的印像,只有某次在酒樓飲茶,我拿筷子敲茶杯,被她狠狠地摑了一巴掌;而對爺爺的,似乎真的沒有。

  清明時節雨紛紛,這句話在一千幾百年前應該是對的,但在這十年八年,似乎有點不合時宜了。我記憶中每年清明拜山,天氣也是一樣,陰陰涼涼,大風乾燥,跟雨完全扯不上關係。有時陽光稍為猛烈一點,上山的人便少了。倘若真下起雨來,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上山。

  每次替爺爺嫲嫲的隔籬鄰舍上香時,都會看看其他單位內的情況。有些單位乾淨企理,有些則塵埃滿布,像是很久沒人拜訪的樣子。無人打掃,無人送禮,無人匯款,只有鄰居的家人偶爾來上的一支香,真的能足夠生活嗎?

  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,裡面有一句話大概是說,一個人死後並不會消失於世上,一個人真正的消失,是世上所有人都將他忘記了。這樣看來,死不是最可怕的事,死後在陰間也能好好的活著;最可怕的事似乎是被人忘記,連自己也難以說服自己是真確地存在過在世界上。

  可惜人是善忘的,我們只記得不要忘掉重要的事情,卻總記不得應要記住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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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陳世鏘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